声声慢 (一百四十五)苦守

(一百四十五)苦守 喂不进药,何铁心只能用金针刺xue,疏通经络,让赵宛媞坐在烧热的药桶里,通过浸泡的方式,把药力渗透进身体。 可行,却极为麻烦。 完颜什古一面有事务处置,一面怕赵宛媞有个闪失,干脆把所需用品全搬到她的房里,白天黑夜,衣不解带,趴在床侧稍作休息而已,守了她六天。 第七日,何铁心被乌古论盈歌搀扶着,再来行针。 完颜什古令心腹抬进木桶,灌入黑色的药汁,试着水温合适,才小心剥去赵宛媞身上的衣裳,将她抱入木桶,靠着桶壁坐稳,然后自己脱衣进去,扶着她的身子。 等盲婆扎过两道针,见赵宛媞脸颊逐渐升上淡淡的红晕,额头渗出细微的热汗,完颜什古才把她抱出来,迅速擦干净身子,穿好衣衫,安置在软塌上。 木桶倒有心腹仆妇来收拾,完颜什古掖好被角,舒一口气,刚直起腰,忽然眼前发黑,耳鸣目眩,脚步虚软,一头便往地上栽去。 “郡主!” 得亏盈歌在旁,见状不对,急忙托住她的腰,把她扶稳。 熬了整整七天,几乎没合过眼,铁打的人也撑不住,完颜什古脸色泛黄,眼下乌青,已经极为疲惫,到了站不稳的地步。 何铁心给她一粒补药吃了,但哪怕是雪参神药,依然不顶睡眠,完颜什古手脚发软,心脏狂跳,好不容易站稳,扶着床榻,虚弱地坐下。 “郡主,我守着,你睡一会儿吧。” 既是她的长辈,亦是她的良师益友,何铁心眼盲,却感觉得到完颜什古的气息,紊乱而急促,明显是连日苦守,睡眠不足导致的精虚神乏,心中不禁一叹。 “再熬下去,你会昏迷的。” “可......” “有事我替你处置。” 盈歌说,完颜什古感激地看她一眼,军中她完全信任的人不多,盈歌是前锋大将,领行军万户印,办事稳妥,而且自己的心跳非常不对,或许真的熬不住了。 她要是倒下,赵宛媞更没人照顾。 不再多言,完颜什古点点头,脱掉靴子躺下,在赵宛媞身边,眼睛一闭,立即掉进昏睡。 再醒来,已是月入中天。 屋里没有上烛,盈歌不在,盲婆本来便不需要照亮,静悄悄坐在四方凳上打坐,听见声响,转头朝向完颜什古,“郡主醒了?” “嗯。” 吃颗参丸,又睡足一觉,精神已然恢复如初,完颜什古从榻上坐起,片刻,下来先向盲婆道谢,然后问起盈歌的去向。 得知她前去办理营中一项要紧军务,完颜什古点头,安心守赵宛媞。 怕扰她安睡,完颜什古未让人点灯,幸而月光冷亮,斜着从窗外照进来,足以视物,完颜什古仔细看过赵宛媞,面色竟好了许多,再摸她额头,不温不烫。 “盲婆,她——” 她在好转,完颜什古兴奋地叫起来,喜出望外,好一会儿才觉察不该吵闹,忙把后头的话咽回肚里,只敢以欣喜的目光望着赵宛媞。 手伸进暖被,轻轻握住她的,一颗心总算落下来。 “郡主很喜欢她?” 何铁心忽然开口,依然嘶哑的嗓音,居然夹着些调侃的意味,完颜什古被她戳穿心事,脸一红,耳根突突发烫,心砰砰直跳,一时不知是羞还是臊。 “我......” 竟扭捏起来,其实,何铁心虽说相貌古怪骇人,但与她关系十分亲近,完颜什古埋藏的心思没人倾诉,也没人教她该怎么对待心上人,陡然被她揭破,意料之中又掺一丁点儿期待。 本能握住腰间的玉佩,冷静一会儿,说:“盲婆,我这算喜欢吗?” 玉质沁凉,流入掌心,似有似无传来一丝温,完颜什古回过神,撇开方才的扭捏,认真地思索起来,玉佩是母亲的遗物,每当她思念母亲,便会用力的握住它。冥冥之中,那一缕温暖像天上的母亲在指引她。 何铁心没有说话,静静聆听。 “我本不该对她动怜悯之心的。” 第一次见到赵宛媞,完颜什古对她相当冷漠,她是俘虏,她是强者,高高在上,对柔弱的帝姬充满蔑视,最重要的,赵宛媞是赵佶的女儿。 “如果不是该死的赵佶,不是他纵容jian臣,不是他写什么元祐党籍碑,以阿娘的身份,怎可能沦落风尘,被抢到关外做蛮子的妻。” 完颜什古微薄的怜悯仅是良心的恻隐,她没有帮赵宛媞,可当她在关押俘虏的营帐中看见奄奄一息的赵宛媞,她的眼神写满想活的渴望。 捏紧的玉佩有一丝温热,完颜什古才决定给她条生路试试。 然而,所有都超出她的预料。 “郡主,那些事与帝姬并无关系。” “我知道,”完颜什古早就后悔了,她坐在床侧,紧紧握着赵宛媞的手,无数次乞求她能挺过来,乞求她能睁开眼睛,看看自己,“我没想对她做什么。” 自问有性烈如火的一面,完颜什古不会想否认,尤其尝尽情滋味以后。 可仍有迷惘,她问:“盲婆,我,我该怎样做才算是对她好呢?” “呵,”何铁心笑了笑,浊白的眼底悄然流露一抹怀念,她道:“你不必问我,有些事,不需要人教,你自然而然会懂得。” 根本白说么,完颜什古暗自嘀咕,想再问些什么,话到嘴边,全给化了。 也是,盲婆没见过赵宛媞几次,真事无巨细说与她才奇了,而且按图索骥是蠢人之为。 抿了抿唇,完颜什古痴痴望着赵宛媞,目光悠悠,柔情满溢,从未有过的愉悦和欢喜仍在心间流淌,她轻轻握着她终于有些温度的手,想:该再找些山药来好。 山药,蜜饯,赵宛媞都爱吃,应等她醒了,叫宋五嫂好好做几样送来。还得打几只野雏,她身子虚,喝rou汤补一补。 默默列好需要为她准备的,完颜什古稍稍满足,这才感觉腿蹲得麻,便起来想走几步缓缓,然而一转身,恰好瞧见窗下桌台上的铜镜。 月华涟涟,铜镜正对她,映出半幅面容。 一双眼,瞳仁泛着幽幽的绿色,瞳心有丝丝淡淡的浅灰,无论是肖完颜阿骨打,还是藏着纥石烈纳兰的影子,反正与南朝汉儿的黑眼大相迥异。 挽弓,纵马,狩猎,战争......她身上有太多关外女真的特点,若不是相貌和血脉中尚存着来自母亲的影响,完颜什古不会有这种迟疑。 她是金人,是金国的昭宁郡主。 “盲婆,她真的会喜欢我吗?” 才尝到甜头,顷刻又直直坠下去,完颜什古何尝不是问自己,何铁心不晓得怎么回答,她是不知不扣的宋人,因医术而受到金国诸部贵族的礼遇,那时没有战争,她没想过金人和宋人之间会变成水火不容的局面。 沉默半晌,终没个答案。 “郡主还是先顾好眼前人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