逆序(姐弟) 第三十六章 顶替

第三十六章 顶替 沈时安是过了三天才去陈添福家里的。 抵达的时候,天刚开始泛黄。新加坡的暮色湿热难耐,组屋楼下飘着炒菜的酱油香。 他特意挑了饭点将近的时候到。这种时间,人情味最浓,警惕性也最低。 他站在门口,敲了敲门。 开门的是个女人,瘦削、脸颊微陷,眼尾垂着细密的褶子。身上的碎花衬衫洗的发白,领口还有点脱线。 那是典型的苦命脸。没有脂粉,没有闲暇,只有持家的疲惫。 “你是…?”她下意识拦在门口。 “我是代表公司的。”沈时安笑了一下,笑容带着客套,“陈先生这些年为公司鞠躬尽瘁,公司派我来慰问他的家人。” 女人犹豫片刻,把门推开了。 “进来吧。”她声音低低的。 沈时安跨进屋,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缓缓扫过客厅。 电视机上覆着白布,角落里堆着小孩的功课,墙皮起了泡,塑料椅的腿破了,用透明胶缠了几圈又继续用。 赚得盆满钵满的人,家却寒酸得像是没沾上半点油星。 他心里冷笑一声。 原来那点偷货的脏钱,全让陈添福一个人装进了口袋。 但临到命悬一线,倒是肯为了他们把命搭进去。 真是人到绝境才肯做一次“丈夫”和“父亲”。 沈时安收回视线,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实的信封放在桌上,带着熟练的慰问口吻:“一点心意,公司的人让我带的。陈先生人虽然不在了,但他做的事我们不会忘。” 女人一看那叠钞票,手僵了一下,眼神闪躲:“这……我们不能收。” “收吧。”他不动声色,“这本来就是陈先生应得的。他走得匆忙,总得有人替他收着。” 她还是不肯动手。 他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:“说句实话,陈先生替公司背了很多事,吃了不少亏。现在人不在,至少也该让家里过得不太难。” 女人没有工作,全家就靠陈添福每个月的工资养着。现在家里的收入来源没了,她不吃,两个孩子也要吃。 沈时安的话轻巧又准确地戳中了她的忧愁。 她默不作声地把钱收下了,眼眶却有些发红。 “快吃饭了,不如留下来?”她勉强笑笑,“也没什么招待的……” “那就打扰一下。”他平静点头,眼神在房内随意一晃,最终落在卧室那道半掩的门上。 厨房里锅铲碰锅的声音响起来。 他等了十分钟,确认厨房油烟正旺,才轻手轻脚地起身,走进那间卧室。 房里空荡而闷热,衣柜是老式的实木结构,一边门歪了些。 他弯腰翻开柜内,指尖摸向内壁。 空心。 他用指甲一挑,木板边缘翘起,露出夹层,一本薄册藏在里头。 ——这便是陈添福留下的投名状。 他用自己的命和所有的钱来跟他换沈兆洪的永不知情。 纸质密码本,银行发给特定账户持有人的一次性授权工具,每一页都印着唯一编码,用于验证大额离岸转账。 在千禧年前,电子银行还不存在,动态口令卡仅限少数华尔街投行使用时,这种能物理销毁的密码本,因其匿名性和跨国cao作的便利,成了私人银行cao作非法交易的刚需工具。 沈时安快速翻阅,密码本后面还有几页的流水代码和银行识别号,开头是瑞士联合银行的入口信息。 三百万美元,确实都在。 那是他第一次,真正握住属于自己、而不是沈家或社团的金钱。 他把本子收进内袋,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走出房间。 厨房里热气腾腾,女人的身影模糊在蒸汽中。 他站在门口:“不好意思,突然想起还有点急事。” “啊?你不吃饭了吗?” “下次吧。”他说,朝女人点了点头,“陈先生还留了几笔事,我要替他清理干净。” 他说完,轻轻关门离去,背影在夕阳中被拉长。 陈添福死后,公司照旧运转。 他平日里工作不显山不露水,低调中庸,在公司干了二十几年也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同事。现在突然死了,大家也只是感叹一声,很快就忘记了。 部门交接时由一个四十多岁的副主管代为点数,大致看了一眼那些传真、账册、半截没处理完的货单,便草草盖章报备。 毕竟他从事多年,也不过是个手里没有实权、只负责些无关紧要工作的中层。没人深究他到底做了什么,更没人发现那一份账目上,缺了三张传真。 陈添福真正的职务,从不写在任何报表上。 他负责的是接洪兴会发来的“特殊订单”,通过中间人向上游毒贩订货,再绕道自家贸易公司出货,最后运抵海外。 为的,就是让明面上看起来沈兆洪并没有参与其中。 他就像一颗钝而不显眼的螺丝,藏在金属壳下,不动声色地转着。沈兆洪并不会主动联系他,当然也不知道他已死的消息。 因此,沈时安顶替陈添福的cao作,出奇地容易。没人追问,没人查核。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继续做下去。 他很快学会了陈添福的工作节奏。 每月一次出货,从不同供应商手中各拿一批货,通过改动传真和出货清单,偷偷多订一小箱在正式货单之外,再将这箱货挪出来发往澳洲固定的地址。 陈添福小心谨慎,每次只多订一箱,没人怀疑。沈兆洪不知道,上游供货源头也不知道。上游负责联络的只是个小马仔,只认传真号、银行尾号和固定的货款清单。 沈时安通过转账指令下单,对方照常出货,不多问。 澳洲那边接货的人,依然收到货就打钱,一句多话也没有。 至于沈兆洪,他只看到账上回流的数字。他要的,是总额,而不是过程。 沈时安依然是查不到那个人的任何信息。 不过他也不急。 他知道自己迟早会和那人坐上谈判桌。 他没有亲自去码头签单,而是吩咐另一个临时调度员,把那箱“多出来”的货直接交给物流公司,流程照旧走私人寄件。 和陈添福不同的是,他不遮不掩。 快递底单堂而皇之盖了章,发票撕了一半,照旧填上了那个澳大利亚地址。 这一切做得干净利索,没有一丝慌乱。 他没有动用一个外人,也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。 该留的痕迹都留着,不该留下的,早在陈添福死后那一天,就被他亲手烧成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