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虚引着众人穿过回廊,来到庵后一处精巧的梅园。
虽值隆冬,园中数十株老梅却开得正盛,红白相间,暗香浮动。
园中假山叠石,曲径通幽,一条清溪蜿蜒其间,虽未结冰,却也泛着凛冽寒光。
好个雅致去处!探春眼前一亮,拉着迎春的手笑道,二姐姐快看,那株绿萼梅开得多精神!
薛宝钗也含笑点头:确实难得。这水月庵虽小,倒是个清净雅致的好去处。
李纹姐妹和邢岫烟也凑上前来,几个姑娘围着梅树说说笑笑。
李纹伸手轻触花瓣,惊叹道:这花瓣竟似玉琢的一般,在咱们府里可没见过这样的品种。
宝玉最是欢喜,在梅树下转来转去,一会儿要折枝插瓶,一会儿又要作诗。
正闹着,忽见王熙凤扶着腰掩嘴打了个哈欠:
你们且去玩吧,我这会子倒有些乏了,想找个地方歇歇。
平儿连忙上前搀扶:二奶奶如今身子重,是该多歇息。
邢岫烟关切道:二奶奶既有身孕,不如我陪你一道回去?
王熙凤摆摆手笑道:好妹妹不必挂心,你们难得出来一趟,好生赏玩才是。我不过是有些困倦,歇歇就好。
净虚眼珠一转,立刻凑上前道:奶奶放心,老尼早就在西厢备好了暖阁,炭火都烧得旺旺的。这就带姑娘过去歇息可好?
王熙凤略一沉吟,点头道:那就有劳你这老尼了。
————
静虚殷勤引路,穿过几道回廊,将王熙凤主仆带至西厢一座僻静的暖阁。
推开雕花木门,里头果然暖意融融——金丝炭在铜盆里烧得正旺,临窗的暖炕上铺着杏子红绫被褥,矮几上还摆着一套青瓷茶具。
二奶奶且在这里歇着,静虚满脸堆笑,朝外头招呼一声,小翠,还不快把炖好的燕窝粥端来!
王熙凤斜倚在引枕上,接过平儿递来的手炉,漫不经心道:
你这老尼姑,素日不见这等殷勤,今日倒舍得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搬出来了?
静虚赔笑道:瞧奶奶说的,您和府里太太姑娘们肯驾临敝庵,那是菩萨赐的福分
眼珠子却不住往门外瞟。
待小尼姑送上燕窝粥退下后,静虚突然压低声音:
老尼斗胆问一句...听闻宫里娘娘日前诞下公主,不知老太太可还欢喜?
王熙凤舀粥的银匙微微一顿。
平儿立刻察言观色,笑着接过话头:师太这话问得奇怪,天家血脉,自然是喜事。
静虚干笑两声,忙道:“是是是,平儿姑娘说得对,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,老尼如此问,到是显得老尼...唉呵呵!”
话未说完,静虚便是干笑两声。
方才见说起这个事儿,见老太太不悦,还以为
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,“哼,你这老尼。”
静虚见王熙凤如此,讪笑着搓了搓手:奶奶看这屋子可还暖和?老尼特意命人多添了炭火
王熙凤慢条斯理地喝着燕窝粥,眼皮都不抬一下:有话不妨直说。
静虚见王熙凤如此说,当即也知道时机来了,忙不迭上前一步,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:
“奶奶,老尼确实有一件事,要到府里头去求太太,可又怕唐突了太太,所以老尼我呀,便想着,这诺大的国公府都由着奶奶管,想请奶奶给个示下!”
王熙凤听到这话很是受用,嘴角微微上扬,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,放下银匙漫不经心地说道:
“算你这老尼还有些眼力见儿。说吧,到底什么事儿,别在这儿跟我兜圈子。”
静虚见王熙凤放下银匙,连忙趋前半步,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。
说起这话...静虚将声音压得极低,枯瘦的手指绞着佛珠,老尼当年在长安善才庵时,认得一位张施主
王熙凤眼皮都不抬:说重点。
静虚被噎了一下,连忙加快语速:
是是是...这张家有个女儿,小名金哥,年方十六,生得花容月貌。原本许配给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
“可后来张家攀上了京中显赫的李家,那李家公子对金哥儿一见钟情,非要张家退了前一门亲事,将金哥儿许配于他。
张家贪图李家财势,便应了下来,要去退婚。
守备家自然不肯罢休,两边为此闹到了官府。”
静虚偷瞄了一眼王熙凤的脸色,见她并未打断,便接着说道:
“张家知道咱们贾家如今一门三国公,在官场人脉极广,权势滔天,就恳请老尼求太太出面,给长安节度使云老爷递句话,让他判守备家退婚。”
说到这,静虚呵呵直笑,似乎是早就拿捏住王熙凤的喜好:
“只要事儿能成,张家倾家孝顺亦是心甘情愿呐。”
王熙凤斜着眼睛睨了她一眼,嘴角浮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,满不在乎地说道:
“不过是件小事,只是太太们整日里操心府中大小事务,哪有闲心管这样的事儿。”
静虚一听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但面上依旧赔着笑:
“奶奶说得是,太太们自然是忙着大事呢。可这事儿虽说琐碎,但若能妥善解决,一来张家感恩戴德,日后必定对贾府唯命是从;
二来也显了咱们贾府的威风和能耐,让旁人瞧瞧咱们贾府办事的利落劲儿。
奶奶您一向精明能干,这事儿要是您出面,必定手到擒来,比惊动太太们强多了。”
王熙凤轻轻摩挲着手炉,似笑非笑:
“哟,你这老尼倒是会说话,把这事儿说得头头是道。
可你也知道,如今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事儿,我这怀着身子,也是忙得脚不沾地,哪有精力去管这闲事。”
静虚听到王熙凤这么说,顿时一愣,在她印象里,王熙凤向来是个爱揽事、贪财又好强之人;
往日听到这般有油水的事儿,必定是一口应下,怎么今日竟如此推脱,一时间觉得眼前的王熙凤变得十分陌生。
可她已经答应了张家,若是此事不成,自己在张家那里没法交代不说,以后
她暗暗咬了咬牙,突然长叹一声,故作忧愁道:
“唉!老尼原想着,这事儿对咱们府上不过是举手之劳,谁知……”
她故意顿了顿,偷眼去瞧王熙凤神色,见她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,便继续添油加醋:
“只是张家那头已经把这事当作了板上钉钉的事,说连京里贾府都会给他家出面
若这事办不成,老尼丢脸事小,可若是张家人不说没功夫管,不稀罕他们的谢礼,外头那些不知道内情的,恐怕还以为是咱们府上使不动长安的官儿呢!”
这话一出口,暖阁里的空气顿时一滞。
王熙凤原本懒洋洋拨弄着手炉里的炭灰的手指微微一顿,眼神陡然凌厉起来。
本在一旁一直伺候的平儿眼神也是一凝,警惕的看着静虚!
王熙凤来了精神,冷冷一笑:“哦?张家竟敢如此放话?”
静虚见有效,连忙点头:
“可不是?虽说张家没敢明着说,可府里既然知道这事了,又不管,传出去倒像是咱们贾府说话不灵似的。
老尼心想着,咱们贾家如今一门三国公,而今国公爷更是五军府的左都督,哪能容旁人背后嚼舌头?
可既然奶奶如今身子要紧,老尼也只好——”
“好了!”王熙凤突然打断,嘴角却翘起一抹凉薄的笑,“你这老尼,倒会拿话来挤兑我。怎么,激将法都用上了?”
静虚见她看穿,心中有些慌乱,可转念一想,知道她既然肯接话,事情就还有转圜余地,于是装出惶恐的模样:
“哎哟,奶奶明鉴,老尼哪敢耍花样?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!”
王熙凤冷哼一声,目光如刀锋般朝她一瞥,随后缓缓端起茶盏,抿了一口,才悠然说道:
“既然你这么会说话,那我也就直说了——若要府里出这个面,张家能孝敬多少?”
静虚心中大喜,立刻凑近几步,压低声音道:
“张家说了,只要能成事,他们愿孝敬......五千两银子,若奶奶肯替他们摆平守备家的纠缠,另加一处长安城外的庄子!”
“呵,倒还算有几分诚意。”王熙凤眉梢一挑,似乎有些意外,随即傲然一笑:“平时你是知道我的,,我是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,我要说行就行!”
“那是自然,奶奶您行事向来雷厉风行,果断干练,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您的厉害。有奶奶出面,这事儿必定妥妥当当的。”
静虚一听,忙不迭点头哈腰,满脸堆笑道:
“况且,张家心里有数,绝不敢怠慢了奶奶!”
“我可比不得他们扯篷牵儿的图银子,这五千两不过是给跑腿的小厮们做盘缠,让他们赚几个辛苦钱,而我一个也不要;
别说五千两,就是五万两此刻我也拿得出来!”
自打抄了那赖家等人之后,这贾府的银子不但补了亏空,即便是余钱还有个几十百万两呢!
王熙凤懒懒地往引枕上一靠,慢悠悠道:
“行了,这事儿我知道了。明日叫张家派个人来,带着东西,找旺儿交接吧。”
静虚大喜过望,连忙合十念了声佛:
“阿弥陀佛!奶奶慈悲,老尼这就去安排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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